梁晓声警示实体书店消亡将导致城市文化象征的缺失,呼吁守护超越商业价值的精神栖息地。
在2025年盛夏的一次访谈中,作家梁晓声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观点:”书店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是一个元素,是一种象征。”这句话像一粒种子,悄然埋入了当代文化焦虑的土壤。当中国社会以惊人的速度完成数字化转型时,实体书店的式微不仅是一个商业现象,更是一个文化隐喻——关于我们如何对待知识,如何定义城市文明,以及如何在效率至上的时代保留精神栖息地。

书店:城市文明的”规定性因素”
梁晓声用”规定性的生活因素”来形容一家人逛书店的传统,这个表述精准击中了问题的核心。在移动互联网尚未普及的年代,书店承载着远超商业交易的文化功能。它是城市的文化客厅,是知识民主化的实体象征,更是无数人精神启蒙的起点。法国哲学家萨特曾在巴黎左岸的书店完成思想启蒙,博尔赫斯则将天堂想象成图书馆的模样。在中国,从北京的三联韬奋书店到广州的方所,这些文化地标培育了几代人的阅读习惯。
然而现实数据令人忧心。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2025年报告显示,全国实体书店数量较五年前减少38%,存活的书店中72%依赖非图书业务维持运营。走进任何一家现代书店,文创产品和咖啡座的面积往往超过书架。梁晓声敏锐地指出:”真正买书的人并不多,因为网上买书折扣更高。”这种转变不仅仅是消费习惯的变化,更是文化消费方式的根本性重构。
效率与体验:无法调和的二元对立?
网购书籍的便捷与低价是不可否认的优势。一键下单、次日送达的消费体验,配合动辄五折的促销力度,构成了实体书店难以逾越的竞争壁垒。但梁晓声的忧虑在于:”网购究竟是利大、弊大,还是’双刃剑’?”这个问题直指现代性的核心矛盾——在追求效率最大化的过程中,我们是否正在牺牲某些不可替代的人文价值?
实体书店提供的”发现式体验”是算法推荐无法替代的。在书架间偶然邂逅一本好书,聆听新书分享会的思想碰撞,甚至只是触摸纸张的质感,这些体验构成了完整的文化消费生态。日本茑屋书店的创始人增田宗昭曾提出”生活提案”理念,认为书店应该是对理想生活方式的具象化呈现。当这种多维体验被简化为价格与效率的单一维度时,文化的丰富性必然遭受损失。
“素人写作”繁荣背后的文化焦虑
访谈中另一个值得玩味的话题是东莞11万”素人作家”现象。梁晓声的反应既包容又审慎:”如果说是100个人进行创作,我会觉得这是件很令人高兴的事;但当人数达到11万,大概率会’卷’起来。”这句话揭示了数字时代文化生产的悖论——技术民主化降低了创作门槛,却也导致了注意力资源的极度稀缺。
网络文学平台的兴起确实创造了新的文化生态。据《2025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全国网络作家数量突破2100万,年新增作品达310万部。这种爆发式增长带来了文化民主化的红利,但也引发了梁晓声暗示的”内卷”问题——当海量内容争夺有限流量时,商业逻辑不可避免地主导创作方向。那些改编成古装剧的网络小说,往往需要遵循特定的类型化模板,这与梁晓声等传统作家坚持的文学性创作形成鲜明对比。
书店作为城市精神的”免疫系统”
梁晓声的担忧”如果几代人记忆中的书店不存在了”,实际上指向一个更深刻的命题:城市需要保留对抗商业逻辑过度扩张的”文化免疫系统”。书店正是这种系统的关键组成部分。它不只是一个卖书场所,更是城市文化多样性的守护者,是主流价值之外的另类声音的庇护所。
柏林著名的Do You Read Me?!书店专营独立杂志,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长期支持流亡作家,这些文化地标之所以被珍视,正是因为它们守护着商业逻辑之外的文化价值。中国各大城市的独立书店也扮演着相似角色,它们举办的文学活动、支持的非畅销书作家,构成了抵御文化同质化的重要力量。
寻找第三条道路:实体书店的当代可能性
面对生存压力,全球实体书店正在探索转型之路。从首尔星空图书馆的”书店+公共空间”模式,到台北诚品的生活美学平台尝试,再到中国本土书店如先锋书店的”文化综合体”实践,这些创新表明实体书店完全可以找到既保持文化品格又实现商业可持续的发展路径。
政府与社会也需承担相应责任。法国法律规定图书统一售价,保护实体书店免受价格战冲击;英国对文化遗产建筑中的书店提供税收优惠。中国部分城市已开始将实体书店纳入公共文化服务体系,通过购买服务、场地支持等方式帮助书店转型。这些探索或许能为梁晓声的忧虑提供部分解答。
梁晓声对书店命运的关切,本质上是对人文精神载体的守护。在算法主宰注意力的时代,实体书店就像一盏盏文化的守夜灯,提醒我们知识获取不应完全臣服于效率逻辑。当我们在深夜的书店偶遇一本改变人生的好书,或在儿童区看到孩子第一次被绘本吸引的专注神情,就会理解梁晓声所说的”象征”意义——那是一个社会对精神生活的集体承诺,是留给偶然性与沉思空间的城市绿洲。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