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柯文逝世:他用一生走通“两遍路”,在中国发现历史

历史学家柯文逝世,他以“中国中心观”重新诠释中国历史,倡导从内部视角理解东方文明。

2025年9月15日,美国波士顿郊区的家中,91岁的历史学家柯文(Paul A. Cohen)安详离世。这位毕生致力于中国历史研究的学者,用他独特的“中国中心观”改变了世界认识中国的视角,而他的人生故事,本身就是一部跨越东西方的思想史诗。历史学家柯文逝世,他以“中国中心观”重新诠释中国历史,倡导从内部视角理解东方文明。

“与其说历史吸引我,不如说亚洲尤其是中国吸引我。”柯文生前在接受采访时这样形容自己与中国的缘分。如今,这位走了“两遍路”的学者完成了他的旅程,留给世人的不仅是《历史三调》《在中国发现历史》等开创性著作,更是一种观看历史的全新方式。

​波士顿的午后:与历史对话​

2022年夏天,波士顿郊外的一栋住宅里,88岁的柯文先生坐在书房中,身后是父亲创作的油画。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署名“翁同龢”的两幅字画,静静诉说着主人与遥远东方的深厚渊源。

“你是我第一个面对面接待的中国记者。”彼时的柯文声音洪亮,记忆清晰,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尽管年事已高,他仍然坚持学术工作:“我的生活非常简单,我可以照顾自己;不过我已经88岁了,写不动新书了,只是在整理我的回忆录。”

那天的波士顿格外炎热,柯文家只在厨房有一台老式窗机空调,运行时发出巨大轰鸣。采访结束时,老人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但他仍然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中国历史研究的点点滴滴。

​选择自由:从男装世家到中国历史​

柯文1934年出生于纽约长岛一个犹太家庭。用今天的话说,他是个“富二代”——祖父创立的男装生意非常成功,父亲原本希望他子承父业。16岁那年,父亲特意带他参观家族工厂,希望激发他对商业的兴趣。

然而当天的经历让年轻的柯文确信:“我认为我不适合做商人,我对赚大钱没什么兴趣。我想做别的事情。”开明的父亲虽然失望,却选择了支持儿子的决定。许多年后,柯文在父亲的信中读到了这样一句话:“一定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做别人眼中正确的事。”

这种“选择自由”成为柯文人生的转折点,也影响了他后来的教学生涯。他在卫斯理学院任教四十余年,总是鼓励学生追随自己的学术兴趣。正如他所说:“我父亲给了我塑造自己人生的自由,这也是我能给予学生最宝贵的礼物。”

​两次转折:从工程到人文,从西方到东方​

柯文的人生有两次重要转折。第一次是在康奈尔大学工程学院就读期间,他发现自己对人文科学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我想,天哪,我错过了太多!”于是他毅然转入文科学院,如饥似渴地阅读文学、历史和哲学著作。

第二次转折发生在服兵役前夕。当时他正在为前途犹豫,两位朋友建议他来哈佛听听东亚文明课程。当看到费正清和赖肖尔主讲的课程大纲时,柯文瞬间被吸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找到赖肖尔问是否有机会被录取,他说‘申请吧!’”

就这样,柯文进入了哈佛大学东亚系,师从费正清和史华慈这两位中国研究巨擘。他生动地比较两位导师的不同风格:“费先生直入主题,史华慈总是从多方面看问题;费先生办公室外总排着长队,每人只有五分钟,而史华慈的门总是开着,你可以和他聊一小时。”

​中国中心观:重新发现历史​

柯文最重要的学术贡献是提出了“中国中心观”,挑战了当时主导美国学界的“冲击-回应”模式。在他看来,研究中国历史应该从中国内部寻找动力,而不是仅仅将其视为对西方冲击的回应。

“我离开了西方中心的框架,进入了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框架。”柯文这样描述自己的学术转变。在《历史三调》中,他通过义和团运动展示了历史如何同时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存在;在《在中国发现历史》中,他系统阐述了中国研究的新范式。

他的研究方法深受史华慈“多方面看问题”的影响:“史华慈教我如何看待知识分子问题,他对这一领域的思考方式对我影响深远。”

​学术传承:开门迎客的师者​

成为教授后,柯文继承了费正清的迅速反馈和史华慈的开放精神。当被问及他的教学风格更像哪位导师时,他笑着说:“在及时回复学生方面,我像费先生;但在办公室大门敞开方面,我更像史先生——我的门永远向学生敞开!”

他同样践行着费正清60岁生日时对学生的嘱托:“不用回馈我,传递给别人。”柯文在卫斯理学院创立了中文课程,还主持“新英格兰中国研讨会”,促进跨学科交流。

晚年的柯文对当前中国研究领域的变化表示关切:“现在的研究更加专业化,人们似乎不太关心其他学科的人在做什么。”他怀念费正清时代那种跨学科热烈交流的学术氛围。

​最后的礼物:走过两遍的路​

柯文晚年整理出版回忆录《走过两遍的路》,不仅回顾了自己的学术旅程,也展示了一位历史学家对自身经历的深刻反思。书中引用大量珍贵信件和资料,这得益于他“不扔任何东西”的习惯——这个习惯为我们保存了许多宝贵的历史细节。

正如学者葛兆光所说:“一个学者最重要的是提出问题、给出典范、引导潮流转向;柯文教授在理论方法和具体研究上的成就都让人佩服。这部回忆录让我们看到一个研究中国历史的美国学者的学思历程。”

如今,柯文走完了他“两遍的路”,但他留下的学术遗产将继续启发新一代学人。他用一生证明:真正的历史研究需要超越自身文化局限,在理解他者中发现更广阔的人类经验。

在全球化遭遇逆流的今天,柯文倡导的“在中国发现历史”的研究视角显得更加珍贵。这不仅是一种方法论,更是一种文化立场——唯有跳出自身中心观,才能真正理解不同文明的价值与贡献。

柯文去世了,但他走过的路仍然在那里,等待着更多人去探索、去发现、去理解中国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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