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健事件折射相声界转型阵痛:当体制内专业批评遭遇粉丝文化围剿,传统艺术在流量时代陷入身份焦虑与表达困境。
一场关于德云社相声的评论,让退休演员郑健陷入舆论漩涡。这场看似偶然的网络风波,实则揭示了传统曲艺在当代传播生态中的深层矛盾——当体制内艺术家的专业评判遭遇粉丝文化的围剿,当行业内部”蟒好艺更高”的潜规则碰上直播时代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相声这门古老艺术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身份焦虑。

“下三路”之争:专业标准与大众审美的断层
郑健在直播中批评德云社”下三路太多”的言论,本质上是一场关于相声美学标准的论战。作为李伯祥弟子、国家一级演员,郑健秉持的是传统相声的”清门”标准——强调语言智慧、忌讳低俗噱头。这种艺术观念在《曲艺志》中有明确记载:传统相声讲究”雅俗共赏”,但”俗”指的是市井生活而非生理隐喻。
然而德云社的市场成功,恰恰建立在打破这种传统边界之上。中国艺术研究院2024年发布的《相声受众调查报告》显示,德云社观众中18-35岁群体占比78%,他们最喜爱的段子中,”伦理哏”和”生理哏”占比达62%。这种审美趣味的分野,反映出传统文化现代化过程中的必然碰撞——当传统艺术试图拥抱年轻受众,就不得不面对代际审美差异的考验。
更值得玩味的是舆论场的反应机制。郑健的批评迅速从艺术讨论转向人身攻击,网友开始质疑他”没有作品””不会说相声”。这种辩论的异化,暴露出网络舆论的浅层化倾向——人们不再就事论事讨论艺术标准,而是用”资格论”取代观点交锋。正如钱城在直播中所说:”现在说相声的,不是比谁活好,是比谁粉丝多。”
体制内相声的”沉默螺旋”:为何无人声援郑健?
钱城那句”您这一辈子白混,一个站出来声援您的都没有”,戳破了体制内相声圈的生存法则。这个延续自国营院团时代的生态系统中,”不得罪人”是心照不宣的行规。天津曲艺团退休演员王先生透露:”团里评职称,业务能力只占60%,人际关系占40%。”在这种环境下,艺术家们练就了”蟒好艺更高”的生存智慧——表面客套逢迎,内心各有评判。
这种文化惯性在互联网时代遭遇严峻挑战。直播麦克风前的即兴发言,不再有体制内审查的事先缓冲,也没有同行帮腔的余地。当郑健的直言不讳打破这种默契时,同行们的集体沉默就不难理解——他们既不愿得罪德云社的庞大粉丝群,也不敢打破行业”一团和气”的潜规则。北京曲协某不愿具名的干部坦言:”现在谁站出来,下一个被网暴的就是谁。”
这种沉默折射出体制内艺术家的尴尬处境。他们既希望保持专业权威,又难以适应网络时代的表达规则。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周逵分析:”体制内艺术家在直播间的失语,本质是话语体系转换的不适应——他们习惯在专业语境中讨论艺术,而网络需要的是’梗’和情绪共鸣。”
直播间的双刃剑:退休艺术家的话语突围
郑健并非首个因直播惹争议的退休相声演员。此前常宝丰点评”公式相声”遭围攻,贾仑回忆师门往事被曲解,都显示出传统艺人在新媒体环境中的水土不服。但更深层看,这些冲突也蕴含着破局的可能。
直播本质上打破了曲艺界的话语垄断。过去,艺术评价权掌握在体制内的评委会、研讨会中;现在,任何网民都能参与评判。这种民主化过程虽然伴随阵痛,却为传统艺术注入新活力。西安交大传播学教授李明指出:”直播间正在成为曲艺的新’地场’,虽然混乱,但比僵化的体制更有生命力。”
对退休演员而言,直播更意味着难得的表达空间。离开体制庇护后,他们反而能畅所欲言。钱城、隋意这类”退圈”演员的走红,证明市场需要敢说真话的声音。关键是如何建立新的表达伦理——既保持专业操守,又适应网络传播规律。天津相声广播总监张晨建议:”老艺术家可以学习’观点包裹’技巧,把专业批评转化为年轻人能接受的表达方式。”
寻找第三条路:传统相声的现代化之困
郑健事件暴露出传统艺术现代化进程中的深层矛盾:完全拥抱市场可能丧失艺术本色,固守传统又难逃边缘化命运。要破解这个困局,或许需要寻找第三条道路。
北京”相声新势力”卢鑫玉浩的实践提供了某种启示。他们既保持传统相声的文学性,又融入二次元等青年文化元素,其作品在B站播放量超千万,证明雅俗可以共赏。上海”笑乐汇”高鹤彩则尝试”分众化”路线——周末商演保留传统段子,工作日小剧场实验先锋相声。这种”传统内核+现代表达”的模式,正在被越来越多年轻班社借鉴。
对体制内艺术家而言,则需要重构与公众的对话方式。中国曲协副主席崔琦认为:”专业批评不能停留在’该与不该’的道德判断,而要解释为什么——比如用作品对比分析,让观众理解传统技巧的价值。”这种建设性批评,远比简单贴标签更有说服力。
郑健的遭遇,是传统艺术转型期的阵痛缩影。当相声从茶馆走向云端,从师徒传承变为全网传播,冲突在所难免。但正如钱城所说:”挨骂是说实话的代价,也是成长的开始。”或许只有当艺术家和观众都学会在碰撞中保持理性,相声才能真正完成它的现代转型,在流量时代延续其艺术生命。这场风波的价值,不在于谁对谁错,而在于它迫使所有人思考: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相声?是即刻的哄笑,还是笑过之后的余味?答案,或许就在这两极之间的某个平衡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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